我们的爱如此渺小

 

20101113日,周六。

因为要去颍上孤残儿童养育院,我起床很早。

早晨7点,初冬时节的南京,空气相当清冷。我拎着将近60本书,匆匆赶往集合地点,心中充实、期待而又激动莫名。

活动是网友发起的,参与者也以网友居多,大家捐助的物品零散琐碎,却又规整洁净,很多包装袋上还写着物品内容和匹配年龄,捐献者用心之深可见一斑。

45座大客车的行李舱已经塞满,大家不得不将剩余的物品搬到车厢内,将最后三排占了个满满当当。

755分,一切收拾停当,开拔。

一同前往的共有27位网友,多半是女性,且比我年长一些。还有6位南外的高材生,高一的正在成才的学生,他们思维活跃,但保留着应有的单纯,与他们的交流,让自己觉得未来是有亮光的。身旁的小咪姐姐,之前曾短暂接触,一路聊下来才发现,尽管经历丰富,但她善良直爽、清澈真实,有所追求而又不强求的状态,真的很好。

路上谈论的话题,自然是围绕着目的地展开。一个国家级贫困县,一个年过花甲的农民,一个民间慈善机构,还有200多名孤残儿童。这一切,像故事,却不是故事。

4个多小时的车程,以颠簸作为最后的收尾,提醒我们从昏沉中惊醒。眼前,一条小河,将这座孤残儿童养育院与喧嚣的马路隔开,外面车水马龙,内在苦乐交加,俨然两个世界。

车子停下,老院长迎上来,与我们握手,连声道谢,孩子们拥上来,好奇地看我们几眼,转而盯着我们卸下的食品,紧紧不放。他们或许不知道,眼前的这群人,实际上可能比他们还要紧张,甚至不安。

一个穿大红色裤子的小孩,约莫两三岁的样子,站在旁边,一声不吭。我走近,微笑着看看她,对她说,你好啊,你要不要吃一点糖啊。她看着我,不动,表情没有变化。小咪姐姐过来,将一根棒棒糖递到她的嘴边,她含着,表情依旧有点冷。我继续说,小朋友,我可以抱抱你吗?她没有表示,我想,算是默认吧。于是小心地将她抱起,仔细端详着她。一张清秀的小脸,双眼皮,白皙的皮肤,头发黄黄的,很瘦弱,眼睛很大,脸上挂着一点淡淡的忧伤。我抱着她,轻轻地攥着她的左手,又下意识地想拉起她的右手,却只找到了一只空荡荡的袖筒。哦,我明白了,这应该就是忧伤的源头。

我非常努力地逗她,但是没有效果,她的表情依旧微微的冷。我用力抱着她,希望她能感觉到我试图传递的温暖,她的表情还是没有任何变化,就像一座小小的冰山。即使嘴里的棒棒糖掉到地上了,她还是那样,平静而淡淡的忧伤。我跑去用水龙头将棒棒糖洗干净的时候,一位护工过来,应该是她的“妈妈”,喊着她,拉着她,走向另外一个院子。我怔怔地看着她们两个走去。忽然,她回头看了一眼,眼睛里,依旧是淡淡的忧伤。我的心猛地一紧,下意识地赶紧扭过头去,不敢再看那个方向。她应该是看我的,一定是。

几分钟后,当新院长带着我们参观整个养育院时,我再想找她,却怎么也找不到了。我甚至有点失落,想再看看这个小姑娘,想再努力一下,看是否能化解一点她那淡淡的忧伤,哪怕只是万分之一的份量,哪怕只有几分钟的有效期。

我恍然若失地走过几进院子,终于在十几分钟后,又看到了她。我三步并作两步,微笑着,抱起她,接过一个小朋友递过的小小的饼干,放在她嘴里,又将小咪姐姐递过的两袋QQ糖和一根棒棒糖塞进她的小口袋。然后,我抱着她,在院子里慢慢地走着,嘴里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儿,真是神气极了、高兴极了。我尝试着将她举高,鼓励她用手去触摸篮球架上的网兜,她却一下子哭了起来。我赶紧将她放下来,紧紧地抱在怀里,她马上安静下来。哦,你们看,这是一个多么敏感、聪明而又胆小的小姑娘啊。

网友们开始参观孩子们的教室了。我们俩跟着上了楼,我在拐角处站定,用自己的额头贴着她的额头,指着远方的田野和树木,轻轻地说,你看,那里多美啊,你以前看过吗?我们多在这里看一会儿好不好呀?她脸上的表情依旧是一座小冰山,但她的左手却开始攥紧我的手指,身体也紧贴着我。在小小的图书兼电脑室里,我坐在一张小凳子上,摩挲着她短短的绒毛一样的头发,轻轻地拍着她的背,她安静地躺着,看着我。过了一会儿,她好像有点困了,又过了一会儿,竟然睡着了。

我尽力降低自己的动作幅度,怕惊动了她。但她的小脚却始终在动,好像没有睡踏实一样。我继续拍着她的后背,用轻轻的、悠长的声音哄着她,笑着看着她依旧挂着淡淡忧伤的清秀的脸蛋。网友们要去跟孩子们一起画画、做游戏了,我怕吵了她,刻意走得很慢,直至落在最后面,然后继续抱着她,在院子里慢慢地、轻轻地走着。午后的阳光暖暖的,洒在我们的身上,那么自然,那么妥帖。时间也仿佛慢下来了,周围的一切,跟我们保持着距离,像电影里的慢镜头。

前面的院子里面,逐渐热闹起来,那是实现双向交流和互动的表现,也是临近离开的信号。我继续抱着她,在院子里走着。“妈妈”几次说让她回宿舍去睡吧,我都没有同意。因为,这个小姑娘,从出生到现在,像这样被人抱着哄睡,还真不知道有过几次呢。那就干脆,让我再抱一会儿吧,让她再赖一会儿吧。

即使不得不要将她放到宿舍了,我也坚持要自己抱着她去。这么胆小的小姑娘,一定要轻轻地放在床上,再轻轻地将一块小褥子叠起来当枕头(或许这就是她的枕头),轻轻拖起一块小毯子盖在她的身上,轻轻地把一双小鞋脱下来,齐齐地摆在床边。站起来了,又坐下,再掖掖毯子的四角,碰碰她挂着浅浅伤痕和淡淡忧伤的小脸。末了,我双手合十,向“妈妈”连连鞠躬,请她千万照顾好这个小姑娘,我有机会一定会再来看她。“妈妈”拉着我,说了好多,关于这个小姑娘,关于她自己,关于这里生活的艰辛和大家的坚持。我努力平静,却不断动容。终于狠狠心,道别,出门,去跟网友们会合。

这边院子里,水彩画布上已经满是孩子们的手印,还不断有孩子们跑过来,怯生生而又认真地用笔写上自己的名字,或者是一句感想。大绳呼呼地抡起来,我们一起大声地鼓励着孩子们。有三四个孩子终于鼓足勇气,加入进来。还有一个孩子,应该是很想跳,不断走近绳子,却因为身体的原因,只能一次次将绳子拦在身上。我将他抱起,努力了两次,终于成功地一起跳了两下。周围围着的孩子们被这情绪感染,笑成一团。最后拍大团圆合影的时候,大家一起跟着嘻子喊了四遍“茄子”,声音好大好大,很整齐很整齐。这时候,我在想,要是我能抱着那个可爱的小姑娘一起合影,该是多么好啊。

司机师傅将车子发动起来了,组织者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催网友们上车集合,院子里的网友在恋恋不舍,已经到车上的又将随身带的干粮全部拿下来,分给孩子们。两位院长微笑着看着,“妈妈”们擦着眼角,孩子们用眼神表达着不舍,我们用手中的相机记录着这些感动和温暖的瞬间,用微笑掩饰着伤感的神情。

车门缓缓关上,孩子们的声音一下子小了。车子开动了,大家拥在窗口,跟孩子们做最后的交流。车子终于转过弯去,驶上马路,将孩子们甩在背后,然后开始加速。

忽然,车厢里响起一片惊呼声。我赶紧站起来,只见两位院长和护工带着孩子们,齐刷刷地站在小河的对岸,大声喊着再见和谢谢,用力跟我们挥手道别。

摇摇晃晃的车厢里,我一边努力站稳,一边哭了。(李瑞兵

南审报第307

责任编辑: admin